來源：中國軍網(wǎng)-解放軍報 責(zé)任編輯：林詩清 發(fā)布：2025-04-05 06:57:54
清明·特別策劃
梨花風(fēng)起，又到清明。
連日來，位于四川省巴中市通江縣的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紅軍烈士陵園迎來祭掃高峰。人們走進陵園，將深切的緬懷、崇高的敬意，獻給長眠在這里的英靈。
王建剛老人帶著全家人來了。自1935年以來，他們一家三代為紅軍烈士守墓，整整守了90年。
武警四川總隊巴中支隊的官兵來了。清明時節(jié)，他們都在這里開展祭掃活動，給烈士擦擦墓碑，講講部隊的事，說說心里的話……
這座陵園，是全國安葬紅軍烈士最多、規(guī)模最大的紅軍烈士陵園。25048位紅軍烈士長眠于此，其中僅有7823位烈士留下了姓名。許多無名烈士的墓碑空無一字，只鐫刻著一顆鮮艷的紅五星。
點點紅星，殷紅如血，閃耀在人們的心頭，亦閃耀在歷史的長空。
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紅軍烈士陵園無名烈士紀念園全景。楊閩 攝
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紅軍烈士陵園內(nèi)“忠誠”字樣綠化景觀。楊閩 攝
清明時節(jié)，記者探訪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紅軍烈士陵園——
點點紅星耀長空
■何琪 解放軍報記者 楊明月
恩情·守護
“這是我們一家對紅軍的承諾，做人不能忘恩”
今年72歲的王建剛，頭發(fā)幾乎全白了。記者在陵園采訪這天，遠遠地看見他“拖著”左腿、拄著拐杖，帶著家人走進陵園。
早年間做農(nóng)活傷了腿，王建剛上了年紀后腿腳愈發(fā)不好。清明時節(jié)，他依然堅持爬上高高的臺階，來給紅軍烈士掃墓：“必須得來，這是我們一家對紅軍的承諾，做人不能忘恩?！?/p>
王建剛的父親王成現(xiàn)早年參加紅軍。1932年12月，紅四方面軍由陜南進入川東北的通江、南江、巴中地區(qū)，創(chuàng)建川陜革命根據(jù)地。打土豪、分田地，大巴山深處的人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軍隊。短短兩年多時間，12萬巴中兒女參加紅軍，王成現(xiàn)就是其中之一。
王成現(xiàn)加入的是紅軍“童子團”。站崗、放哨、送信之外，王成現(xiàn)積極參與運送傷病員。
紅軍在川陜革命根據(jù)地期間，先后經(jīng)歷幾百場戰(zhàn)斗。大量傷病員被送往位于通江縣王坪村的紅四方面軍總醫(yī)院救治，因缺醫(yī)少藥，很多將士犧牲。為紀念犧牲官兵，1934年7月，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決定在醫(yī)院旁修建烈士墓，并立碑紀念。
1935年春，紅四方面軍撤出川陜革命根據(jù)地，接應(yīng)中央紅軍北上。因外出送信沒來得及趕上隊伍，王成現(xiàn)遺憾終身?！凹t軍是救星，紅軍是恩人……”他在心里許下承諾：一輩子陪伴長眠在這里的戰(zhàn)友。
王建剛還記得兒時看到父親為紅軍烈士掃墓的情景：“他幾乎每天都要到陵園去，拔拔墓前的草，或只是坐下來，靜靜地陪他們待一會。”
1981年，重病住在醫(yī)院的王成現(xiàn)堅持要出院，“到陵園去看看”。那天，王成現(xiàn)坐在陵園的臺階上，囑咐兒子：“等我‘走’了，你也要經(jīng)常過來，扯扯草、掃掃葉子。我們子孫后代都不能忘恩。”
就這樣，王建剛接下父親的“掃帚”。他家離陵園很近，幾乎每個清晨，他都會來陵園轉(zhuǎn)一轉(zhuǎn)，“看望了烈士，這一天才算真的開始”。
2011年，四川省委、省政府對陵園進行改擴建，將分散在通江縣多個鄉(xiāng)鎮(zhèn)的50處散葬烈士墓中的17225名紅軍烈士遺骸遷葬至陵園。擴建后的陵園正式開園后，王建剛專門打了父親最愛的玉米酒，到墳前告訴他這個好消息：“現(xiàn)在英烈安息的地方越來越好，咱家生活也越過越好……”
讓王建剛欣慰的是，在他的耳濡目染下，3個兒子對紅軍烈士也有著深厚的感情，經(jīng)常來陵園義務(wù)守護。
記者采訪這天，正巧碰到當?shù)匾凰變簣@組織孩子來陵園掃墓?？吹缴泶┘t軍服、頭戴八角帽的“小紅軍”，王建剛主動上前，給孩子們講起紅軍故事。隊伍里靜悄悄的，孩子們聽得很認真。
無名·有名
“長眠在這里的每一位紅軍烈士，都是我的親人”
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紅軍烈士陵園內(nèi)的無名烈士墓碑。陶宏健 攝
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紅軍烈士陵園，有一面烈士紀念墻，上面鐫刻著7823位烈士的姓名。何水娃子、周興娃子、田桃女子……鐫刻在上面的7823個姓名中，有202個“娃子”，76個“女子”。
“娃子、女子，是川陜地區(qū)對未成年男孩女孩的稱呼?！贝兏锩鶕?jù)地紅軍烈士陵園管理局宣傳教育部主任李晨曦告訴記者，安葬在這里的紅軍烈士大部分沒有留下后代，最小的犧牲時只有11歲。
今年清明節(jié)到陵園掃墓時，來自武警四川總隊巴中支隊的張偉，在烈士紀念墻前獻上鮮花。2020年隨隊到這里參加祭掃活動時，張偉在紀念墻上找到一個家族尋找了數(shù)十年的名字——“張廖氏”。
“張廖氏”即“廖安秀”，是張偉的外高祖母，也就是他外公張國政的祖母，是陵園里為數(shù)不多留下姓名、育有后代的烈士。
保存在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紅軍烈士紀念館的《四川省通江縣革命烈士英名錄》上，記載著廖安秀的信息：她出生于1912年，1933年2月參加革命，1934年8月被敵人殺害，犧牲時是通江縣平溪鄉(xiāng)蘇維埃政府婦女委員。
更多有關(guān)廖安秀的故事，來自一代代家族成員的口口相傳。廖安秀唯一的兒子張科于聽家里長輩提起，在他3歲的時候，母親就離家參加革命。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時不幸被捕，敵人威逼利誘她退黨，但母親寧死不屈。
廖安秀參加革命的原因是什么？張科于把自己了解的情況一遍遍告訴兒子張國政，張國政又告訴外孫張偉：“當時家里窮，飯都吃不起，紅軍來了，給家里送了兩把粉條。大家都說，這是什么軍隊啊，還給我們送吃的……”廖安秀就這樣懷著“讓窮人過上好日子”的向往，參加了紅軍。
在烈士紀念墻上找到外高祖母的名字后，張偉沒有第一時間告訴外公：“他年紀大了，又有高血壓，我怕他一激動身體受不了?！钡珡垏€是從其他家人口中知道了消息。“70多歲的外公瞞著家里人，一個人坐了1個多小時的大巴來到陵園祭掃。他平時很少出門，又不太會用手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來的?！睆垈フf。
第二年春節(jié)前夕，全家人陪著張國政，再次到陵園祭掃。此后每年清明節(jié)，張偉都會在烈士紀念墻前獻上一束鮮花，表達全家人的追思。
張偉告訴記者，烈士紀念墻上雖然有外高祖母的名字，但年代久遠、情況復(fù)雜，很難確定外高祖母埋在哪座墳塋。
張偉面對烈士紀念墻敬軍禮。田雲(yún)嘯 攝
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紅軍烈士陵園紅軍烈士集墓前擺滿鮮花。王百越 攝
“沒人說得清到底哪一座墳塋埋著外高祖母。對我來說，長眠在這里的每一位紅軍烈士，都是我的親人?！鲍I上鮮花后，張偉面對烈士紀念墻，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
信仰·希望
“那一大片柏樹和沙樹，是我們60年前種下的”
2018年，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紅軍烈士陵園聯(lián)合多家媒體，共同啟動“紅色血脈——尋找革命烈士后人”公益活動，為安葬在陵園的紅軍烈士尋親。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紅軍烈士陵園管理局局長黃飛告訴記者，截至目前，他們已成功為50位烈士找到親人。陳自崗烈士，就是其中之一。
約1000公里，是四川省巴中市到河南省信陽市的距離，也是陳自崗烈士與家的距離。1932年10月，陳自崗隨紅四方面軍主力離開家鄉(xiāng)。第二年底，他在守護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的戰(zhàn)斗中犧牲，年僅23歲。
多年來，陳自崗的家人只知道他入川后犧牲，不知道葬在哪里?！斑^去每年祭祖，要給親人上墳，我們只能對著四川的方向，呼喊他的名字。”陳自崗的孫子陳軍說。
2018年，陳軍偶然從手機上看到“紅色血脈——尋找革命烈士后人”公益活動發(fā)布的為8位河南信陽籍紅軍烈士尋親的消息。其中一位“陳自剛”烈士，引起陳軍的注意。陳軍聽家人講，爺爺犧牲在“大石山”，而這位烈士犧牲在“大面山”。
名字和犧牲地都只有一字之差！陳軍立刻與活動工作人員取得聯(lián)系。不久，陳軍收到回復(fù)：經(jīng)多方信息比對，“陳自剛”就是陳軍的爺爺陳自崗。
坐飛機、轉(zhuǎn)高鐵、乘大巴……10多天后，陳軍一家輾轉(zhuǎn)來到陵園，看到爺爺?shù)哪贡??；氐叫抨?，他將從爺爺墓前帶回的一抔土，撒在自家祖墳。
幾日采訪下來，除卻這些相對完整的故事，還有一些記憶的片段，撞擊著記者的心靈——
記者隨武警官兵去看望108歲老紅軍杜國榜。老人年事已高，甚至“不記得一天吃了幾頓飯”，可他緊緊攥著武警官兵的手說：“你們要永遠跟黨走?！?/p>
70多歲的王坪村村民李心端告訴記者，他上小學(xué)的時候，村里、學(xué)校就經(jīng)常組織學(xué)生到陵園植樹。指著陵園入口處的一片樹林，李心端感慨道：“那一大片柏樹和沙樹，是我們60年前種下的。你看它們綠瑩瑩的，長得多好?！?/p>
歷史因銘記而永恒，精神因傳承而不滅。順著李心端手指的方向，記者仿佛穿越時空，看到一群又一群孩子來到陵園，種下信仰和希望，滿懷憧憬走向未來。
（制圖：扈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