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尖兵的風雪征途

■張石水 　解放軍報記者 　邵博康

冰原腹地，雪山之巔。

如果用一個詞語來形容身處的雪域高原，西部戰(zhàn)區(qū)陸軍某旅某營官兵認為，那一定是“寒冷”。一名戰(zhàn)士說：“這里的冷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嚴寒，仿佛能凝固一切事物。”

作為“世界屋脊”，青藏高原上的氣溫為全球同緯度地區(qū)中最低。在駐訓點位，春天的腳步來得有些遲緩，寒冷會持續(xù)大約半年。然而，人類在酷寒之中總能開啟另一種生命敘事。軍人，更是如此。

朔風鍛鐵骨，飛雪礪刀鋒。前不久，在海拔4700多米點位駐訓的該營官兵迎“寒”而上，進行了一場持續(xù)三天兩夜、行進里程達數十公里的連貫高原行軍訓練。

戰(zhàn)靴與凍土摩擦作響，迷彩身影蜿蜒向前。他們奔襲于高寒之地，在皚皚雪山上留下一行行堅實足跡。這場對于生命禁區(qū)的征服不僅淬煉了官兵的體魄和意志，更在高山冰峰間寫下了他們的青春與奮斗。

西部戰(zhàn)區(qū)陸軍某旅某營官兵在高原行軍。

英雄連隊的兵，永遠一往無前

行軍第一日。

晚上7時許，高原的夜色十分濃重，頭頂的蒼穹如潑了墨一般。

白天，西部戰(zhàn)區(qū)陸軍某旅某營官兵已完成了數公里的負重行軍任務以及多個課目的訓練。短暫休整后，這支隊伍要繼續(xù)在夜間開展武裝奔襲。

寥寥幾顆星辰懸在天邊，帶隊干部舉著手電照亮前進的路，上等兵江耀隨著隊伍快步疾走著。路并不平坦，他感覺到棱角分明的石塊隔著作戰(zhàn)靴底依然硌腳。

到高原駐訓以來，這是江耀第一次參加持續(xù)60小時的行軍訓練。不同于清晨剛出發(fā)時的興奮，現(xiàn)在的他深感身體的“電量”不足了，倦意席卷而來。

奔襲講究快速穿插、攻敵不備，江耀的腦海里不斷重復著任務完成時限。突然，他心里一動：“曾經的英雄們在戰(zhàn)役中一定也是這樣行進的，并且是以更快的速度?！?/p>

江耀所在步兵三連的前身是參加過解放戰(zhàn)爭扶眉戰(zhàn)役的英雄連隊。時間倒回當年，頂著關中盆地的酷熱，顧不上接連作戰(zhàn)的疲勞，先輩們以頑強的意志連夜奔襲，只為贏得戰(zhàn)斗先機。

如今，作為英雄連隊的傳人，自己站上了新的海拔高度，精神的高度有沒有跟上？江耀希望通過這次任務找到答案。

零下20攝氏度的嚴寒中，大家呼吸著干燥的冷空氣，口鼻中不斷冒出白霧。

疾行途中，海拔不知不覺又升高了50米。在高原，海拔的輕微變動也會帶來很大的感受變化。

數據顯示，在海拔4000至4800米地區(qū)從事中等體力勞動，相當于在平原進行重體力勞動。而此時，正在奔襲的官兵每人負重將近20公斤，這意味著他們在極限環(huán)境中接受著生理和心理的雙重考驗。

“我可以！”一個來自心底的聲音鼓舞著江耀，他緊了緊背包的背帶，深吸一口氣，將步伐調整得更穩(wěn)了些。

在戰(zhàn)友們眼中，江耀一直是個堅韌的兵。大學畢業(yè)后，江耀參軍入伍，下連沒多久，他便跟隨部隊前往高原駐訓。既要克服極寒和缺氧的挑戰(zhàn)，又要增強有些薄弱的體能，江耀壓力很大。

英雄連隊的兵，永遠一往無前。為了追趕戰(zhàn)友的腳步，他著實下了一番功夫。去年一次專業(yè)比武，平日里堅持苦練的江耀歷經層層選拔，成為代表旅隊參賽的唯一一名義務兵，并在考核中奪得了定向越野冠軍。

官兵參觀連隊榮譽室。

風變大了，地上的小碎石被吹得亂跑。行軍隊伍不能停滯，大家稍稍放緩了速度，頂風前進。

呼嘯的夜風吹得人睜不開眼，江耀明顯感覺到體力正在一點點耗盡。但這一次，他的選擇仍然是決不后退。

“第一、第一，勇爭第一！”為了鼓舞士氣，指導員鏗鏘有力地喊著。這是他們的連訓，張貼在每一間宿舍內，也印刻在每一名官兵心中。

默念著口號，江耀把身體壓低，向著最后一公里沖鋒。使命與榮光的力量，在這一場奮勇向前的奔襲中具象化了。

巡邏路上，官兵攀登雪山。

風景，出現(xiàn)在越過峭壁之后

行軍第二日，任務依然艱巨。

按圖行進是當天的首個任務，也是一個關鍵課目。上午8時，某連陳連長和段指導員同幾名訓練骨干認真研究路線，他們的手指在地圖上來回移動，順勢用筆圈紅了一個個地理坐標。

陳連長已不是第一次參加高原駐訓任務，但他仍不敢掉以輕心。高原實在廣袤，在復雜多變的地理環(huán)境面前，他常常感到自己所積累的經驗不夠用。

一番商討后，大家確定了一條能夠保證隊伍在規(guī)定時間內抵達的線路。這途中包含適合行進的平緩地帶，也有極端考驗意志的崎嶇地貌。

哨響之后，隊伍出發(fā)了。

“采用腹式呼吸，步子不能亂，盡量和呼吸節(jié)奏保持一致……”一路上，陳連長不時提醒戰(zhàn)友。

不出所料，路越來越難走。蹚過一條冰河后，大家遇到了一處峭壁，坡度將近70度。它像一道天塹橫亙在眼前，考驗著官兵們的勇氣和體力。

崖壁怪石嶙峋，每一塊巖石都有著清晰凌厲的輪廓。遠望，好似盔甲上層層疊疊的甲片。

“之前從來沒爬過像這樣的峭壁，要不我們換條路走？”盡管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一些戰(zhàn)士的內心還是動搖了。

面對陌生的自然環(huán)境、險惡的任務地域，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征服它，還是選擇繞路走？戰(zhàn)場上，時間就是戰(zhàn)機，快一秒鐘就多一分勝算，陳連長的想法很堅定：“我?guī)ь^，大家一起爬過去！”因為擅長攀巖，他率先換好手套，決心第一個登頂為大家下放攀登繩。

脫離了地面，身上的背囊顯得越發(fā)沉重。陳連長手腳并用，盡全力保持身體重心的穩(wěn)定。

巖石上不僅有積雪，還有一種植物——地衣。在小心翼翼地攀爬中，陳連長還是未能注意到一塊藏在積雪下的地衣，一腳踩上去，滑溜溜的，他險些失去平衡。情急之中，他將全部力量集中在手臂來更換身體支點才避免滑落。

一步、兩步……陳連長終于登頂！隨后，山腳下的戰(zhàn)友們鉚足了勁，抓緊繩索開始攀登。

不多時，全連官兵成功翻越了約50米高的峭壁。繼而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大片開闊地帶。

時間還剩1小時，他們未曾停歇，迎著陽光繼續(xù)沖向下一個高地。

上高原以來，陳連長帶領戰(zhàn)友們啃下了不少硬骨頭。新裝備深入高原極寒之地同樣會產生“高原反應”，為了收集各類數據，他和戰(zhàn)友們爬冰臥雪展開試驗，不斷與裝備磨合。他們遇到參數變化、性能不穩(wěn)等諸多問題，也在一次次咬牙攻關后收獲了一個個驚喜。

“生命如同一次行軍，我們并不能預測前進到下一處將遇見什么，但保持住沖鋒的勁頭就對了?！标愡B長覺得，就像寒冬之后會迎來萬物復蘇的春天，美麗的風景，總會出現(xiàn)在越過峭壁之后。

槍響之前，是長久的蟄伏

行軍任務已進行兩天兩夜，第三日清晨，某連官兵蟄伏在山體一側進行狙擊訓練。

槍響之前，是長久的蟄伏。穩(wěn)住呼吸，一級上士王連偉透過瞄準鏡緊緊盯著目標場域。

半小時過去，王連偉趴在原地幾乎未動。手臂已經有些僵硬，傳來一陣陣麻酥酥的痛感。

但他完全顧不上這些，高寒環(huán)境中，任務變得更加復雜了。溫度、風速、海拔等因素無一不影響著射擊的準確度，王連偉不斷思考著如何一擊制敵。

視野里，指甲蓋大小的靶標突然出現(xiàn)。穩(wěn)定心神、調整呼吸、迅速鎖定，王連偉右手食指緩緩將扳機向后預壓?！芭榕?！”槍聲接連響起，只見靶標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命中！

并非狙擊專業(yè)出身的王連偉，能練就如今的本領并不容易。為了把槍拿得更穩(wěn)，他讓戰(zhàn)友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在重壓之下訓練身體的穩(wěn)定性。狙擊瞄準時稍微眨下眼，就會錯過最佳射擊時間，王連偉專挑風沙天氣練習瞄準，即便沙粒吹入眼睛，也強迫自己不眨眼。從一分鐘到五分鐘再到更長時間，他戰(zhàn)勝了風沙，更戰(zhàn)勝了自己。去年，旅里組織狙擊手比武，王連偉奪得第一名。

王連偉是“老高原”了。平日里，他雖是個不太愛表達的人，但戰(zhàn)友們都知道他對戰(zhàn)位愛得深沉。

“崇高談不上，但我始終覺得人要有信念，支撐自己度過艱難而漫長的日子?！蓖踹B偉說。

有些戰(zhàn)友不太喜歡站跨年的那班崗，覺得容易觸景生情，尤其怕想起家中的親人，王連偉卻總是主動申請站那一班崗。

元旦那天，零點那一刻他站在執(zhí)勤的哨位上。沒有城市里的燈光，沒有街巷中的熱鬧，只有手中緊握的鋼槍和頭頂上璀璨的星空。在雪山之巔為祖國站崗，環(huán)境是艱苦的，他的內心卻是寧靜的。

就像扣動扳機之前要做一個深呼吸。在高原上戰(zhàn)斗也是如此，既要敢于沖鋒，也要穩(wěn)得住心神、耐得住寂寞。

午時，完成射擊訓練的隊伍繼續(xù)出發(fā)了，接下來的任務，仍然是奔襲。翻山脊、蹚冰河、越溝壑……3個多小時后，官兵們看到了前方的目標地域。

磨破的腳掌，龜裂的嘴唇，結霜的面頰……三天兩夜的跋涉中，官兵們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困難，但當他們沖向目的地的那一刻，所有這一切都值了。

（攝影：崔獲陽、牛譽曉、梁錦濤）